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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3章 她並不是異類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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恒咖啡易主了。

店名要更改。

裝潢亦是。

唯一不變的,是昶煦還在。

“煦姐,這是印刷廠送過來的新菜單樣本,您看看。”丁兆將新菜單遞了過來。

昶煦接過,認真的翻看了幾眼。

與從前的,是翻天覆地的變化。

她皺了皺眉:“誰讓改的?”

“新老板。”丁兆說,“過兩天要停業重新裝修,新老板會在裝修之後過來驗收。”

昶煦合上菜單,看了眼一塵如洗的藍天,搖頭:“他不會來。”

“什麽?”丁兆不太明白。

昶煦垂下眼,看著困惑的丁兆,淡淡開口:“新老板,他不會來。”

“煦姐認識新老板?”丁兆問。

昶煦淺淺地勾了勾唇角,沒有回答。

如果說第一個刻在她心頭的名字是裴恒,那麽第二個便是他——席單。

那個眼睛裏藏著冰川雪水的男人。

接到昶煦的電話,席單一點也不意外。

“為什麽要改我的菜單?”

那是昶煦的第一句話。

席單唇角淡淡一翹。她永遠都是這樣,給他打的每一通電話,第一句都是冷硬的質問。

“我不認為舊事物可以和新事物同時存在。”

“可我也不讚同徹頭徹尾的改革。”

席單隨意的靠在辦公桌上,兩條修長的腿交疊,慢悠悠喝了口咖啡,對電話那頭說:“昶煦,你要明白,它不再是恒咖啡,而是再思。”

他的話音很冷,就像是一把碎冰砸向胸口,刺冷又刺痛。

電話的兩端相互沈默了一瞬。

席單食指在咖啡杯上來回摩挲,最後停在杯口邊緣。

冰雪冷漠的眼睛盯著落地窗外永恒的建築物,滾了下喉結:“如果你真的不喜歡,由你決定吧。”

他的妥協,昶煦早已習以為常。

面對席單,她總是的強硬、不肯退讓。

“只有菜單讓我決定嗎?”她問。

席單唇角勾起一抹諷刺的冷笑,聲音徹底冷成冰渣:“關於再思的一切,都由你決定。”

耳邊,他的聲音消失了。

剩下的。

是刺耳的忙音。

昶煦盯著被掛斷的通話,抿了抿微幹的唇。

“煦姐,設計師來了,要跟您溝通一下裝潢的事情。”丁兆在院子裏喊了聲。

昶煦猶豫了下,還是將手機扔進牛仔圍裙前的口袋,往外走去。

因為鐘如環,裴恒決定移民芬蘭,所以將恒咖啡轉讓。

這個承載著她與他所有記憶的咖啡店要被賣掉,對昶煦而言,是明媚夏天的一道天雷。

席單接手這個店的唯一理由是昶煦。

其實,他並不喜歡這個與他無關的咖啡店,這裏的一花一草,一點一滴,都跟昶煦有關。

卻也都,與他無關。

想要將這裏翻天覆地,想要將那些記憶深深的埋葬在過去。

可昶煦不想要。

他根本一點辦法都沒有。

就像是風起雲湧、雪雨飄霜、春夏秋冬……

“席總,十點半您有個電話會議。”秘書任函進來提醒道。

席單兩手環胸站在落地窗前,冷淡的眉眼低垂,緊盯蒼穹下一幢幢拔地而起的建築物。

他的背影有些冷峻,讓任函卻步。

“取消掉。”

三個字,像是被灌了北極的冰水,那樣寒,那樣冷。

任函點頭應下,轉身那瞬,不由地猜想:應該是和昶煦小姐通過電話了。

這種猜想是由三番五次的實驗效果來佐證的,畢竟每一次老板和昶煦小姐通完電話以後,都會拒絕掉所有工作,然後獨自待著,不讓任何人打擾。

形只影單的他,讓人心疼。

和設計師談完自己的想法,也臨至午時,昶煦讓廚房準備了點簡餐,邀請設計師一同用餐。

丁兆盯著被完全改動的設計圖,微有發楞:“煦姐,你這樣改,新老板沒有意見嗎?”

昶煦還沒答話,設計師便說:“剛剛席總來過電話,讓我們按照昶煦小姐的想法改動設計圖。”

丁兆聞言,覆雜的看了昶煦一眼。

昶煦低簾,盯著被陽光曬化的冰淇淋。

有點兒像席單的心,正被她一點一滴的摧毀著。

像她這樣的人,一點兒都不值得。

突然從牛仔圍裙的口袋裏掏出手機,撥通了席單的電話。

“為什麽要買下恒咖啡?”

這是昶煦第二次問這個問題。

永遠是、這樣地、冷硬地、質問著。

席單壓下眼睫,盯著桌面上任函送來的婚紗設計圖。

沈默著沒有回話。

“席單,你回答我。”

席單。

兩個字,總能波動他的心弦。

在這個世界上,只有昶煦知道,他是席單,不是席單鈺。

為何是單。

形只影單。

“昶煦。”他放低聲音去喊她的名字。

大概從來沒有聽過他這樣叫自己的名字,昶煦的心沒由來的蕩了一下。

頓了片刻,席單又說:“不如我們結婚吧。”

夏天的風很悶,拂動翠綠的樹葉,沙沙作響。

藍天的雲,有點兒倦,懶洋洋的挪動,聚一下,散一下,正玩得不亦樂乎。

桌面上,那杯融化的冰淇淋有點兒暖,好像是37度的手掌,揉了下她的心臟。

電話那頭的席單屏息,靜等那個人的回答。

昶煦徹底楞住了。

曾一度懷疑自己是否幻聽。

那是席單,高高在上的席單,又怎會輕而易舉的說出結婚兩個字。

而且,對象還是她。

一個莫名其妙的她。

風將她的淺綠色紗裙吹起,露出一截腳踝,曾經紅腫的地方早已消散,四肢百骸都沒有裴恒的記憶。

只剩,那顆會跳動的心臟。

滿滿的,都是裴恒。

昶煦終於找回一絲靈魂,在自己完全淪陷之前。

“席單,你是瘋了嗎?”

呵!

席單譏冷一笑。

也許吧。

最後一抹光消逝在邊際,昶煦終於收回自己的目光,和丁兆打了個招呼,率先離開。

她沒有走路程最短的路,而是繞道走沿江路。

靠在江邊的石欄上,盯著江水裏模糊不清的月光,被輪船一次次的碾過。

有點兒無情。

還是忍不住想起那句話——

“不如我們結婚吧。”

在那個當下,她的心還是波動的。

真的太誘人了。

那是她一生的希冀。

要個家。

她真的很想要一個家。

一個完完整整的家。

一個只屬於她自己的家。

然而,在這個家裏,沒有裴恒。

心臟竟然有點兒刺痛,逼迫著她失去呼吸。

轉過身,去看江對面的一座建築,偌大的LED屏幕上,閃出一張婚紗圖來。

結婚?

昶煦擰了擰秀眉。

席單,他提出這樣的建設,是真心,還是出於對她的一種憐憫?

迎著河風,昶煦緩緩的闔上沈重的雙眼,彎長的睫毛在微風下輕輕顫動。

她真的好累。

很想一頭栽進席單的懷抱,就這樣度過一生。

江冊站在不遠處的樹下,盯著月光下那個皎潔的身影,她的發在空中淩亂著。

今天,她好像有很多心事。

因為,她站在那裏,已經一個鐘了,一動也不動的。

被暗戀的那個人。

正在暗戀別人。

那個別人,卻有心上人。

想象不到的是,暗戀那個人的同時,還有另一個人,暗戀著那個人。

次日早,昶煦買了張火車票去雲鶴。

同榮路,162號,朝陽孤兒院。

趙院長買菜回來的時候,在門口遇到了一個氣質典雅的女人,下意識推了推鼻梁上的老花眼鏡,有些不敢認:“是小煦嗎?”

小煦。

這個名,好些年沒人喚過了。

光從樹枝末梢的縫隙中穿透而來,將趙院長發鬢蘊和的發亮,銀的鋥亮。

在所有人面前都不會輕易認輸。

唯有時間,不戰而敗。

發黃的墻壁上有鉛筆塗鴉,昶煦走到最角落,找到了自己的筆跡。

趙院長站在昶煦身後,慈祥的笑著:“當年你拿到第一支鉛筆的時候,興奮壞了,其他小朋友都在墻上亂畫,只有你,找了個角落,寫下這首詩。”

昶煦的指尖淡淡劃過年歲已久的字跡,有點兒模糊,卻記憶深刻。

這是徐再思的《折桂令》。

平生不會相思,才會相思,便害相思。

身似浮雲,心如飛絮,氣若游絲。

空一縷餘香在此,盼千金游子何之。

證候來時,正是何時?燈半昏時,月半明時。

“說來也怪,古代詩人那麽多,你唯愛這個徐再思。”趙院長說。

昶煦低眉,神緒飄忽。

其實不怪。

世間億萬人,比比皆是,她卻唯獨裴恒不可。

“我還有一事很奇怪。”趙院長說,“當初你是怎麽知道徐再思的,還會背他的詩?”

聞言,昶煦眸色微微一黯。

和同榮路隔著兩條街的是同心路。

那條路上,有間小學。

在那裏讀書的孩子,都穿著漂亮的制服,背著幹凈的書包。

那天下午,昶煦一個人游蕩在同心路,在小學附近她看見了一個男孩坐在樹底下的石頭看書。

她好奇走近。

男孩察覺後,擡頭看了她一眼。

她穿著一條褪色的碎花裙。這條裙子的來由很覆雜。大概是某個富人捐贈的,比她大的小孩都穿過,輪到她穿這條裙子的年紀,裙子已經沒有多少顏色了。

“你是誰?”男孩問她。

昶煦說:“我是昶煦。”

“昶煦?”男孩皺了下眉,大概是從僅有的詞匯組織出這個名字的筆畫。

昶煦不等他思考,指了指他手裏的書:“你這是書嗎?”

男孩揚了揚手上的書本,冷笑:“你沒見過嗎?”

昶煦點頭:“見是見過,就是沒有碰過。”

那種印著黑色字跡的白色紙張,對昶煦而言,是奢侈品。或許是一個星期的食物,或許是一件劣質的衣裳。

男孩詫異:“你沒有碰過書?”

昶煦指了指同榮路的方向:“我住在朝陽孤兒院,那裏的小孩都沒有碰過書。”

所以,她並不是異類。

“想碰嗎?”男孩問她。

昶煦誠實點頭:“想。”

男孩領著她去了一個書屋,昶煦站在筆直高聳的書架前,有些目瞪口呆,畢竟她從來沒有見過那麽多的……書。

男孩說:“這裏的書你都可以看。”

昶煦有些吃驚:“都……可以嗎?”

真的,好多書。

男孩肯定點頭:“當然,如果看不懂,你可以問我,或者……”他指著正寫毛筆字的老者,“問先生。”

“先——生?”昶煦對這兩個字有些費解,在她的世界裏,年輕的男人才被稱為先生,可這個老爺爺為什麽也叫先生呢?

被稱為先生的老者將毛筆放在筆擱上,聲音渾厚有力:“只準看,不準帶走。”

昶煦有些懵懂的點了點頭。

從此之後,她最經常去的地方就是這個書屋。

起初,男孩還會經常來。

大概半個月後,他再也沒有來過了。

昶煦問先生:“他不來了嗎?”

先生寫下龍飛鳳舞的兩個字——勿念。長嘆:“不再回來了。”

“去哪兒了?”

“遠方。”

“哪裏的遠方?”

“你去不了的遠方。”

昶煦失落的低下頭:“可是他還沒告訴我他叫什麽名字。”

先生看了昶煦一眼,深長地問:“那你為什麽不問呢?”

昶煦猛然一震。

像是一汪清潭,猝不及防地被人打破了平靜,掀起天崩地裂的波瀾,驚醒了潭底深處沈睡的水怪。

巨大的龐然大物從水面崛起,逼仄的氣壓從四面八方壓迫而來,化作強大漩渦,席卷著地表平面,連同那顆純凈的心,也被一並吞噬了。

作者有話要說:2019年1月7日更新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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